一
年12月14日，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。
这一天，从湖面飞出的渔歌和着紧促的枪炮声，将沉睡千年的铜都唤醒。这一天，沉寂久远的大冶县城像被冬日的暖阳浸染过，那璀灿的霞光铺满辽远的金湖。这一天，让点点火炬，燃烧成为一条蜿蜒于幕阜山脉的巨龙，日夜奔放的河流仿佛在嘹亮着一首红色的歌谣……
岁月的河流，奔腾不息。来不及回首，却因为我们一味地追寻未来、一味地忙碌当下，穿越百年的记忆消失殆尽。抚今追昔，我们应该停下追寻的步伐，转个身，静下心，想想过往，想想那些惊天动地的英雄和他们的故事。
眼前是一连四栋的晚清学宫式建筑，这里是道光七年兴建的武备学堂。这是一个玲珑精巧的建筑群：碧瓦琉璃，檐牙高啄；砖栏橙墙，红柱回廊；拱形门窗，木质棱格。四栋楼遥相呼应，中间用围廊连接。房屋四周古木参天，显得庄严而肃穆。
这些晚清建筑，镶嵌在现代化的都市中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。它古老而又简单，熟悉而又陌生，就像一本封存已久的康熙字典：只有在你需要它时，才默默地翻开它、亲近它，才知道它存在的价值与精神。
武备学堂在大冶实验中学（外国语学校）校园内。让时光倒流，这里是湖北大冶师范学校，往前追属大冶国立第一中学分校。再往前追，按下暂停键，便是大冶武备学堂，是模范的大冶兵暴的爆发地。
二
大冶县城，三面环水，炮楼林立。国民**独立十五旅第二团第二营驻扎在大冶武备学堂，准备进剿大冶地区的中国工农红*。
遵照中央*委周恩来同志和中共湖北省委指示，程子华潜入独立十五旅，联系潜伏在独立十五旅的共产*员，与何长工领导的红五*第五纵队里应外合举行大冶兵暴。
兵暴时间：年12月14日午夜。
程子华在其回忆录《不尽的思念》中，讲述了大冶兵暴的经过：
14日夜，天下着雨。我在11时半把五连*员和班长们集合起来，公开揭出义旗：兵暴，当红*去！首先动手解决反动*官。我们未动刀枪，迅速逮捕了连长、大排长及连部人员。对二排长未采取这个手段，经我说服，使他跟随了我们。然后叫起全连士兵，亮出底牌：兵暴当红*！这时，群情振奋。个别觉悟低的，也参加进来了。我们用两个排去解决其他两个连，两个班去收拾营部。六连有*的组织，拿下了连部，就抓住了全连。七连是刚从一团调入的，缺乏*的工作基础，没有顺利解决。敌营部和七连同我兵暴部队发生了战斗，因不宜硬打，我便率领五、六两个连撤到城郊。红五纵队于天亮时攻城，敌营长带七连慌忙弃城逃跑，遭我*痛击，全部被缴械。兵暴部队同红*胜利地会合在一起。
在阳新城的一营，白玉杰得知大冶兵暴消息，便准备拉走一、二连，不料在他杀掉反动连长后，却被土匪出身的一班长杀害。其他*员把一、二连带到城外，奔向我根据地。
十五凌晨五时，何长工带领红五*第五纵队进攻大冶城，经过激战，俘敌千余人，缴获枪支余支，活捉了敌营长朱麻子。随后，红五纵队到阳新三溪口进行整编，将兵暴部队编入红五纵队第二支队，程子华任支队长；同时将大冶地方武装红十二*与原二支队合编为第三支队。至此，红五纵队的战士达到余人。
“大冶兵暴的成功，程子华功不可没。”耄耋之年的文史研究员石功彬老人回忆道，“我与程子华面对面交谈过多次，印象中的程子华很关心同志，对谁都是笑呵呵的。”大冶兵暴胜利后，当地群众中流传着这样的歌谣：“大冶兵暴影响大，独十五旅硬打垮。工农群众笑哈哈，热烈欢迎程子华。”
程子华，山西运城人，年加入中国共产*，12月考取*埔*校武汉分校。年12月参加广州起义。年，到国民**队中做兵运工作，年参加并领导了大冶兵暴。何长工，湖南华容人，年毕业于长沙甲种工业学校，年参加“五四”运动，年底赴法勤工俭学。年参加秋收起义。年任红五*红五纵队*治委员。
当年，程子华24岁，何长工29岁，正值“粪土当年万户侯”、“到中流击水，浪遏飞舟”的青春年华。在风雨如磐的岁月里，程子华、何长工等革命青年踏着先烈的足迹，冒着敌人的炮火，前赴后继，奋不顾身。为此，我们必须铭记：忘记历史，就意味着背叛！
古希腊有一个古老的传说：女教土希洛8点燃起的火炬照亮了每夜泅过海峡来的利安得尔的眼睛。有一个夜晚暴风雨把火炬扑灭了，勇敢的利安得尔被溺死在海里。但是熊熊的火光至今还隐约地闪亮在古希腊人的眼前，那熊熊的火炬并没有跟着殉情的古美人永沉海底。
心灵的火炬是不灭的，她可以驱除黑暗，照亮我们奋力前行的航程。面对敌人的屠杀和围剿，无数革命志士追求自由和光明的信念永存心间。
三
年4月12日，蒋介石在上海发动“四·一二”反革命*变，大肆屠杀共产*员、国民*左派及革命群众。接着，汪精卫在武汉发动“七·一五”反革命*变。在这样复杂、残酷的社会背景下，大冶兵暴成功爆发。大冶兵暴是南昌起义、秋收起义、广州起义和平江起义的延续，被中央*委和周恩来同志誉为“模范的大冶兵暴”。
当时，大冶的形势也十分严峻。独立十五旅二团二营在大冶驻*有多人，加上数百民团把守，营长朱麻子自以为“固若金汤”。独立十五旅第二团一营驻守阳新，三营驻守团风，随时可以增援。而且，独立十五旅囤兵武汉，顺江而下，驰援大冶指日可待。
当然，中国工农红*红五*第五纵队与大冶中心县委运筹帷幄，众志成城。翻开《中国共产*大冶历史》，有这样两段记载：
12月上旬，在曹家堍曹玉阶家中举行了大冶中心县委和第五纵队*委的扩大联席会议，何长工、李灿、陈奇、游雪程、吴致民、徐宁甲（徐策）、李琳、柯乃康、曹玉阶和省委派来的赵品三、郭子明、刘振山等30多人参加了会议。会议决定立即举行兵暴。第二天，刘振山化装进入大冶县城，通过商人李义甫找到陈子华，具体研究了内外配合、暴动的时间等问题。他们决定程子华所在的二营于12月14日晚12时起义，红五纵队于拂晓攻城，里应外合，攻取大冶县城。
兵暴胜利的当夜，红五纵队*委和大冶中心县委负责人在曹家堍召开联席会议，大冶、阳新两县的负责人也参加了会议。会上讨论了征集新兵“扩大红*”的问题。决定将红十二*正式编入第五纵队，同时还决定大冶县委书记徐宁甲、阳新县委委员程俊和中央派往大冶作*事工作的谢振亚等参加红五纵队。
大冶兵暴前后召开的两次联席会议，都在曹家堍。这个曹家堍村就显得特别有意义了。
曹家堍四面环山，古木擎天。村庄由七家、下角、大枝圆、细枝圆、老林堍、新屋等十一个庄门构成。从村庄走出，不到两公里，就可以亲临碧波荡漾的大冶湖了。从船码头乘船去大冶县城，只需要一烟袋的工夫。
曹家堍的革命史，要从辛亥革命算起。年，辛亥革命爆发后，曹亚伯（刚听说，在曹家堍已建成“辛亥革命元勋曹亚伯纪念馆”）、石英回乡宣传革命思想，对曹玉阶、曹壮父影响深远。年7月，南京海河工科大学学生曹壮父（时任南京地委委员，后任中央巡视员）从南京回到曹家堍向堂兄曹玉阶、青年李品芳宣传革命思想，随后，成立曹家堍驱*会。年7月，曹壮父、肖楚女到达曹家堍，曹家堍成立妇女“天足会”。年1月，成立鄂东南最早的农村基层*组织曹家堍*支部，隶属中共武汉地委和湖北省委领导，曹玉阶任书记。后，曹玉阶历任阳新苏维埃*府主席，鄂东南道委委员，鄂东南苏维埃*府副主席。
十年前，我写过曹亚伯，也写过曹壮父、曹玉阶。我对曹氏家族的这些革命先辈和曹家堍这个村庄肃然起敬！
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。一个人可以唤醒一个村庄，一个村庄可以唤醒一片天地，就像点燃数方烟花，整个天空就会金菊怒放、牡丹盛开、彩蝶起舞、巨龙腾飞……
在曹家堍七家的土场边，有一棵奇松：古木参天，树干粗壮；树顶虬枝苍劲，无叶，酷似苍龙；顶下绿叶如盖，四季常青。我对这棵奇松非常好奇，也曾专题访问过下角庄长老曹兆麟先生。此树穿越千年，曹先生说，为曹家堍增添了无穷的意趣。
四
故事又回到年12月14日午夜。
程子华带领独立十五旅二营五连、六连起义。他们割掉*营的电话线，切断了二营与外界的联系，迅速拘押了反对兵暴的*官。随后，程子华与负隅顽抗的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枪战……
凌晨，急雨。朱麻子见势不妙，带领七连向城外狼狈逃窜。
两边是山。左边山顶上站着一个人，鸣枪，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山顶上飞出：
“缴枪不杀！”
“缴枪不杀！”“缴枪不杀！”“缴枪不杀！”振聋发聩的呐喊声从山顶间飞出，一排排乌黑的枪口对准了逃窜的士兵。
“我——投降，我——投降，我们——我们——投降！”朱麻子两股颤颤，双手托起手枪。
站在山顶上，发出第一声呐喊的人，是红十五**委侯中英。
兵暴前，大冶中心县委以阳新、大冶手枪游击大队为基础，吸收地方赤卫队等武装共余人，成立中国工农红*第十二*。红十二*是鄂东南地区建立的第一支有正规番号的工农红*，谢振亚任*长，侯中英任*委。
侯中英，阳新龙山乡侯良才村（今属大冶）人。早年加入中国共产*，后来参加南昌起义，后来潜回家乡接受曹玉阶单线领导，后来介绍侯甫浚（后改名侯*，长征路上曾任特殊连队连长）做了地下交通员，后来打入敌后率领小箕铺民团起义，后来任红五*五纵队大队长、红八*三纵队大队长、红五*三师八团团长，后来任红三*团一师师长，再后来，侯中英在赣州战役中被俘牺牲……
前不久，我去武汉拜见四十年前的初中语文老师侯汉森先生。说来也巧，侯汉森老师居然是革命烈士侯中英的儿子。我问侯老师，父亲牺牲后，那段日子是怎么走过来的。侯老师说，熬过来的。
生命，弥足珍贵。然而，血战疆场，为国捐躯，是每一个革命志士的坚定信念。他们“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”，并且坚信“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”：
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/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/一个声音高叫着:/爬出来吧，给你自由!/我渴望着自由/但也深知道——/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！/我只能期待着/那一天——/地下的烈火冲腾/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/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。
叶挺将*的这首《囚歌》，是中国革命志士的《正气歌》。郭沫若说：“我敬仰希夷，事实上他就是我的一位精神上的老师。他有峻烈的正义感使他对于横逆永不屈服，而同时又有透辟的人生观使他自己超越在一切的苦难之上。”
五
清明节前夕，我约请文友李相文、袁冠烛、曹祥才、陈晓红、伍燕群柯静容等前往阳新湘鄂赣边区鄂东南革命烈士陵园，一同拜谒了湘鄂赣边区鄂东南革命烈士纪念碑。
纪念碑坐北朝南，占地面积2平方米，高24.5米。碑身正面是原国家主席杨尚昆年9月题写的纪念碑名，碑身正北面是彭德怀元帅年题寄阳新人民的题词：“先烈之血浇成了革命之花。”
陵园宁静肃穆，松柏森森。站在阳新湘鄂赣边区鄂东南烈士纪念碑前，我们驻立，默哀，鞠躬。
年初夏，彭德怀来到大冶裹城里。住农家小院，睡竹木板床，吃粗茶淡饭。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栖。南山头的杜鹃花开了，漫山遍野，整个南山头就像铺上了一层层红色的地毯。裹城里的红歌亮了，群山回响：
做双布鞋送红*，十重鞋底九重新。
一针一线缝得密，鞋底打成鲤鱼鳞。
鞋垫锈颗红五星，表表妹子一片情。
红*哥哥打胜仗，再做十双也甘心。（《做*鞋》）
大冶兵暴胜利后，大冶、阳新等地报名参加红*的有近万人。
年6月中旬，中共红五**委在湖北省大冶县刘仁八召开扩大会议，会议决定，将红*第五*第八*组成中国工农红*第三*团，彭德怀任总指挥，滕代远任*治委员，邓萍任参谋长，袁国平（袁裕）任*治部主任。不久，由湘鄂赣独立师和红五*第一纵队为主扩编的第十六*成立，并编入红三*团，红三*团达到一万余人。
殷祖刘仁八有一条河，我们叫她将*河。从这条河走出的将*有：王平、余立金和马龙。无论何时，只要我们路经将*河，必然驻足，必然昂首，必然遥望。
六
大冶被誉为“千里*金地，江南聚宝盆”。她有着三千多年的青铜文化史，一千多年的建县史，一百多年的革命史。也许是受三千多年青铜文化的熏陶，大冶人骨子里透出勤俭、刚直、坚韧、洒脱的品性。无论过去，现在，还是将来，大冶人都具有“舍己为人，敢为天下先”的胆气和勇毅。只要有梦，美好都会呈现。
大冶北站广场正中央，矗立着一座“大兴炉冶”的青铜雕塑，她在告诉每一个大冶人，你从哪里来，又该到哪里去。倘若，在青铜文化广场，或者在青龙山公园，或者在千年铜都的某个开阔的位置，新添一尊“大冶兵暴”的青铜雕像，成为风景，成为地标，成为象征，那必然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哟！
那尊青铜雕像，如诗，如画，如梦：年12月24日，程子华在大冶武备学堂鸣响了第一枪，中国工农红*第五*第五纵队的旗帜迎风飘扬，何长工冲在队伍的最前列……天空湛蓝，惠风和畅，我们默守在雕像前，顶礼膜拜。
大冶新城，无数幢现代化建筑拔地而起；尹家湖畔的夜晚，灯光辉煌，俨然梦中的维多利亚湾。铜都大冶，水在城中，城在水中。大冶湖碧波如练，青龙山绿树如画，湛月桥飞架如虹，世纪钟的鸣响给这座温暖的城市增添了无穷的诗意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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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责编
薛俊杰
作者简介
曹茂海，年生，湖北省大冶市大箕铺镇人，湖北作家协会会员，*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中学语文高级教师，年被评为“全国优秀教师”。在《延河》《中国报告文学》《新作家》《读写天地》《五彩石》《散花洲》和《*石日报》等报刊发表小说、散文百余篇。出版散文集《为了那半边》《柔软的日子》，小说集《路口》，长篇小说《大冶兵暴》《曹亚伯传奇》等，创作电影文学剧本《尹石匠的子孙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