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:耕读文化和耕读教育传承久远,在整个中国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,它是中国古代教育与劳动相结合的产物,其存在于整个中国古代社会,并在历史传承中起到了重要作用。它不仅扩大了教育的社会基础,也是培养民族道德、陶冶民族情操的重要手段。学人在“耕读”中不但能够受到书本之外的教育,更是古人躬行践履“知行合一”的体现,是以本文就“耕读”略谈其文化内涵及其教育意义。
关键词:农事;耕读;文化;教育
在整个人类的发展历史上,不同地域的不同时期形成了多种文明,钱穆先生在《中国文化史导论》中总结到:“人类文化,由源头处看,大别不外三型。一、游牧文化,二、农耕文化,三、商业文化。”众所周知我国自古以来都是以农耕立国的国度,因此农耕在我国传统文化中具有相当深刻的历史意义,而从农耕文化所演变出来的“耕读”传统,更是古代读书人的传统生活方式。“耕读传家”的古训更是被称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名言,而这一传统至理,在实践中改变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,它影响了传统中国的方方面面,更使读书人养成俭朴务实的民族性格。
一、农者国之基
众所周知,农业是古代中国的立国之本,粮食为百价之基,自古以来既有“无农不稳”的说法,是以谷实则民安,民安则天下平,故而远古帝王对于农事是异常重视的。早在儒家经典《尚书·洪范》篇中就称天下之事有八*:“一曰食,二曰货,三曰祀,四曰司空,五曰司徒,六曰司寇,七曰宾,八曰师。”当时人们就认为,食是八*之首,是天下最为重要*事。其后在西周初年的时候,王室大臣虢文公为了规劝周宣王行籍田之礼,亦曾从六个方面系统论述了农事的重要性。据《国语·周语上》载:“夫民之大事在农,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,民之蕃庶于是乎生,事之供给于是乎在,和协辑睦于是乎兴,财用蕃殖于是乎始,敦庬纯固于是乎成,是故稷为大官。”而后历代帝王更是没有不重视农事的,无不将农事奉为一国之根本,如《汉书》称:“夫农,天下之本也。”《宋书》称:“民之大事,在祀与农。”
战国时期的李埋、商鞅、管仲、荀子等诸子,其在思想中无不认为天下当以农为本,如《吕氏春秋·审时》载:“夫稼,为之者人也,生之者地也,养之者天也”。《管子》曰:“一农不耕,民有饥者;一女不织,民有寒者。”《墨子》曰:“凡五谷者,民之所仰也,君之所以为养也。故民无仰,则君无养;民无食,则不可事。故食不可不务也,地不可不立也,用不可不节也。”《周书》曰:“国无三年之食者,国非其国也;家无三年之食者,子非其子也。”可见古人认为一个国家若耕种的人太少,则天下将有饥寒,一个国家若没有三年的存粮,这个国家就有动荡的危险,把“足食”当成是一国之本,更是将其认为是国家强大与否的标志,是以食足则国强,国饥则天下不保。故贾谊认为:“天下富足,资财有余,人及十年之食。”天下有十年之食,这是国家强大的标准,只有如此才能做到“以攻则取,以守则固,以战则胜。”故北魏农学家贾思勰《齐民要术》的自序引“力耕谚”云:“智如禹、汤,不如常耕。”
二、亲耕与农祭
在重农的社会坏境中,天子不仅要倡导重农举行祭祀,更常常亲耕以作表率,以亲耕与祭祀来表达对农业的重视,向万民宣示重农的意思,从而达到“劝农”的目的。如孔子曾称赞:“禹、稷躬稼而有天下。”朱熹集注称:“禹平水土暨稷播种,身亲稼穑之事。”又如《礼记·月令》载:“是月也,天子乃以元日,祈谷于上帝,乃择元辰,天子亲载耒耜,措之于参保介之御间。帅三公九卿诸侯、大夫,躬耕帝借。天子三推,三公五推,卿诸侯九推,反执爵于大寝。”“是月也,命野虞无伐桑柘,鸣鸠拂其羽,戴胜降于桑,具曲植蘧筐。后妃齐戒,亲东乡躬桑,禁妇女毋观,省妇使,以劝蚕事。”其中记载,天子不但要帅三公九卿、诸侯大夫亲耕,还要让后妃亲东乡躬桑,“躬耕帝籍,后妃亲桑”可见古人其对农桑的重视。正如《白虎通·耕桑》所载:“王者所以亲耕,后亲桑何?以率天下农蚕也。”对此如《礼记·祭统》载:“天子亲耕於南郊,以共齐盛,王后蚕于北郊,以共纯服。诸侯耕于东郊,亦以共齐盛;夫人蚕于北郊,以共冕服。天子、诸侯,非莫耕也;王后、夫人,非莫蚕也。”《谷梁传·桓公十四年》载:“天子亲耕,以共粢盛。”汉桓宽《盐铁论·授时》载:“故春亲耕以劝农。”等典籍中也有相应的记载,以此来表达天子劭农劝稼,祈求年丰之意。
其中天子亲耕的田称作“籍田”又称“帝籍”“王籍”《汉书》《旧唐书》作“藉田”,明清以后多写作“耤田”。《说文解字》对“耤”字的解释是:“帝籍千亩,古者使民如借,故谓之耤。”率朝臣行躬耕之礼,从而率先垂范,以达到教化的作用,东晋干宝在注《周礼》之时称其目的为:“古之王者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而必私置藉田,盖其义有三焉。一曰以奉宗庙亲致其孝也,二曰以训于百姓在勤,勤则不匮也,三曰闻之子孙躬知稼穑之艰难无逸也。”通过亲耕来达到孟子所言:“与民并耕而食,饔飧而治。”亲耕所以让天子感受到稼穑之艰难,从而勤*爱民,俭朴务实,故而在周朝,天子诸侯都有自己的籍田,并在春天之时亲往躬耕,以劝天下之重农,此传统一直延续到清未。如《汉书·汉文帝纪》载:“遂开藉田,肤躬耕以给宗庙粢盛。”《旧唐书礼仪志四》载:“太宗贞观三年正月,亲祭先农,躬御耒耜,藉于千亩之甸。”《明史》载:“洪武元年,皇帝躬祀先农,礼毕,躬耕藉田。”
并且在当时,天子不但要亲耕籍田,还要举行祭祀,如《礼记·祭义》载:“君子反古复始,不忘其所由生也。是以致其敬、发其情,竭力从事以报其亲,不敢弗尽也。是故昔者天子为借千亩,冕而朱纮,躬秉耒。诸侯为借百亩,冕而青纮,躬秉耒。以事天地山川、社稷先古,以为醴酪齐盛,于是乎取之,敬之至也。”从文中可知天子有藉田千亩,到了春耕的时候,要戴上系有红色帽带的礼帽,亲执犁把而耕,诸侯也有藉田百亩,到了春耕的时候,要戴上系有青色帽带的礼帽,亲执犁柄而耕。藉田所得的收入,用来祭祀夫地、山川几社樱和先祖,醋酪黍等等祭品,就是来自藉田的收入。天子将藉田的收获用于祭祀,以此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,并以树立天子的威严,以达到稳固的*权的目的。在湖北江陵关沮周家台M30出土的秦简中已有腊日官祷先农的仪式和祷辞:“人皆祠泰父,我独祠先农。”可见至秦时就有在春时东耕于藉田,以祀神农的传统。
三、耕读的兴起
现代人普遍认为,传统“耕读思想”肇始于春秋百家争鸣时期,由于孔子有教无类,将当时只有官府的文化知识带到民间,使民间之人也可以学习文化知识,所以孔子之前学问在官,孔子之后学问在野。民间之人虽然能够读书,但又没有官职无固定收入,所以还必须的从事相应的农事劳动,如《孔子家语》中就载有:“曾子耘瓜”之事,可见从七十子开始,就已经有了耕读的系统。
虽然孔子就曾把学稼学圃当做小人的事,在《论语》中:“樊迟请学稼,子曰:‘吾不如老农。’请学为圃,曰:‘吾不如老圃。’樊迟出。子曰:‘小人哉,樊须也!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;上好义,则民莫敢不服;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情。夫如是,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,焉用稼?’”又称:“君子谋道不谋食,耕也,馁在其中矣,学也,禄在其中矣。”在孔子看来,学生们的主要任务当是学习礼乐文化,当先进于礼乐然后“学而优则仕”,从而为*施*使大治天下,改变天下之民,这才是学生们应该做的,而不是学习耕种之小道,樊迟做为孔子的学生居然请学稼,在孔子看来这简直是牛刀割鸡,大材小用,是以称樊迟是不懂得发乎其上的“小人哉”。但孔子却从来没有轻视农耕,其称吾不如老农,吾不如老圃,便是其证,并且孔子认为治国必然富之而后教之,富之则必修农事,可见其重农,所以即使在受到丈人“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,孰为夫子?”讽刺之后,还称丈人为“隐者也。”并使子路反见之。
至汉朝后,耕读的思想被明确的提出,班固的《汉书》中称:“古之学者耕且养,三年而通一艺,存其大体,玩经文而已。是故用日约少,而蓄德多,三十而五经立也。”从中可知当时学者“耕且养”就是以耕为养,养而后学,三年学一经,三十岁的时候通五经,这就是典型的耕读状态。自汉代以后,耕读事例渐多,如《汉书·兒宽传》载:“以郡国选诣博士,受业孔安国。贫无资用,尝为弟子都养。时行赁作,带经而锄,休息辄读诵,其精如此。”《魏书·常林传》载:“少单贫。虽贫,自非手力,不取之于人。性好学,汉末为诸生,带经耕锄。”《晋书·隐逸传·朱冲》载:“好学而贫,常以耕艺为事。”可见当时的学者因为家分而无力全身心的读书,只得带经耕锄,半耕半读,可见耕是为了养学,是读的经济基础,所以读以耕为基础,而耕以读为价值追求。
随着科举制度的兴起,让进行耕读的学人有了一条出路,至唐宋之后,耕读成了当时读书人的普遍现象,甚至出现了“朝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”的景象,如北宋孔延之:“幼孤,自感厉,昼耕读书垄上,夜燃松明继之,学艺大成。乡举进士第一,遂中其科。”对此胡念望先生在《读可荣身耕以致富:耕读文化》中指出:“到了宋代,耕读文化由于科举制度的演进而得到改造与加强。北宋仁宗皇帝的几条科举*策有力地推动了耕读文化的发展,一是规定士子必须在本乡读书应试,使各地普设各类学校。二是在各科进士榜的人数上,给南方各省规定了优惠的最低配额。三是规定工商业者和他们的子弟都不得参加科举考试,只准许士、农子弟参加。这大大地激发了普通人家对科举入仕的兴趣,连农家子弟也看到了读书入仕、光耀门楣的希望。”
是以自唐宋以来,耕读之风大起,耕读之思想也得到了提炼,如明末张履祥称:“虽肄《诗》《书》,不可不令知稼秸之事。虽秉来粕,不可不令知《诗》《书》之义。”并称“读而废耕,饥寒交至。耕而废读,礼义遂亡。”完美的讲述了耕与读的关系。甚至有一批读书人求仕不中,而隐居耕读,并以为是陶潜乐事,如李日升:“平居不易言,不以事不造公寺,喜读书,乐于耕事。”又如陆九渊在象山精舍,率领弟子开山造田,聚粮筑室,相与讲习,把耕读当作人生快乐之事,沉醉其中并乐此不疲,把农耕的苦和读书的乐结合起来,使得耕读思想逐渐深入人心,成为社会主流,大大的增加了耕读人数,如建州就达到了“山川奇秀,土狭人贫,读且耕者十家而五六。”可见当时“耕读”已经成为社会普遍现象,其他如陈翥、邓御夫、陈旉、胡融、陈景沂等在乡间躬耕自食,同时撰写农书以总结生产经验,从而把私人农学传统推到了一个新的阶段。甚至有学者统计,到宋代我国的所有农书总共有二百多部,这正是耕读文化的产物。
四、耕读的教育意义
在自给自足的耕读活动中,学人们通过辛勤的耕作,来创造学习的经济基础,并在这个过程中养成务实勤俭生活作风,是以读书虽然能够获得知识教育,但在农耕同样能够受到别样的教育。学习不一定是学习书本上的文化知识才叫学习,在世事中磨砺,在自然中体悟,在农耕中同样能够得到教育,子夏曾说:“贤贤易色,事父母能竭其力,事君能致其身,与朋友交言而有信。虽曰未学,吾必谓之学矣。”能够在农耕中够辛勤的耕作,体会万物生长的生机,顺应天时的变化,感受收获得的喜悦,参其枯荣之理,在这个过程当中不焦不躁,踏实的耕种,付出辛劳的汗水之后,自然会得到相应收获,能够做到如此,虽曰未学,吾必谓之学矣。
同时这也是对所学到知识道理的实践,可以从中感受古人所谓“知行合一”之道,我们常说“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,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。”但如果没有参加过农耕劳作的人,是不能够具体的体会到粮食的来之不易,只有真正经历过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”的过程,才能够有“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”的感受,才能够有惜物爱物之心。我们常常认为自己明白了一个知识道理,就认为自己能够轻易做到,其实不然,比如我们都认为农耕是非常辛苦的,但这只是我们个人的认知,如果没有真正农耕过,就不能够深刻的知道农耕到底有多辛苦。古人讲“知易行难”,就是讲道理谁都能够知道,但要真正的去实践落实,真正的做到是非常困难的,所以在耕读的过程当中,可以深刻的体会知行之道,慢慢将书本的知和身体的践行结合,从而真正的做到“知而行之,行而新知,知行并进”。
以农耕之苦,来砥砺勇毅刚强的品德,提高自身素养,从而形成坚毅的意志,培养“君子不器”的人格,是以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。如《论语》中有载:“太宰问于子贡曰:‘夫子圣者与?何其多能也?’子贡曰:‘固天纵之将圣,又多能也。’子闻之,曰:‘太宰知我乎?吾少也贱,故多能鄙事。君子多乎哉,不多也。’”太宰与子贡皆认为孔子是天纵之圣故而多能,然而却不知道孔子幼而丧父,少而丧母,做过牧童,管理过粮草,做过吹鼓手,在家贫无靠的环境中,一边做一些“鄙事”,一边努力学习,方才成为了“博学而无所成名”的孔子。也因为有如此有艰苦的生活环境,孔子在辛勤的“鄙事”劳动中,逐渐养成了勇毅刚强的品德,所以在后期孔子周游列国的奔波中,甚至在陈绝粮七日,门人弟子病莫能兴,而孔子还能够“讲诵弦歌不衰”并有“君子固穷,小人穷斯滥矣”之言。是以张履祥在《补农书》中称农事可以:“磨炼出一副精坚强忍智力出来。”即认为可以通过农耕劳动,由此培养人坚强的意志。
是以稼穑艰难,自幼即当知,以耕以读,从而无逸其体,坚毅其心,若《尚书·无逸》周公曰:“呜呼!君子所,其无逸。先知稼穑之艰难,乃逸,则知小人之依。相小人,厥父母勤劳稼穑,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,乃逸乃谚。既诞,否则侮厥父母曰:‘昔之人无闻知。’”无逸所以能勤,知稼穑之艰难所以能俭,是以耕读之精神在于“勤俭”,在于坚其意志,在于砺其筋骨,在于其知行合一,在于其道德提升。
曾国藩在其家书中称:“吾细思,凡天下官宦之家,多只一代享用便尽,其子孙始而骄佚,继而流荡,终而沟壑,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。商贾之家,勤俭者能延三四代;耕读之家,谨朴者能延五六代;孝友之家,则可绵延十代八代。我今赖祖宗之积累,少年早达,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,故教诸弟及儿辈,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,不愿其为仕宦之家。诸弟读书不可不多,用功不可不勤,切不可时时为科第仕宦起见。”耕读之家,耕所以有勤俭务实之家风,学所以明孝父友兄之道,知与行并,此耕读之家所以能绵延长久,常盛而不衰也,故称“耕读传家久,诗书继世长。”
作者
张浩然:字清正、號述堂。幼承庭訓,少遊益州,學宗宋明,業好詩文,有《清正詩稿》《文言入室》《孔子家語義疏》付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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